第14章
慕长璃来到伙房,惊呆。
别说扬州炒饭,家里就连米都快没了。
只能勉强来个“扬州稀粥”。
慕长璃将米淘净,放入瓦罐里慢火熬制,最后在稀粥上,象征性加了几颗青豆。
她将好不容易熬好的粥端到“大树”面前,却惨遭嫌弃。
“阿宣,你行不行?还是我来吧。”陆锦宣摇摇头,站起身。
行,他行他上。
慕长璃原本以为这下会有口福了,顶多用掉点食材。
没想到......
炸厨房了!
陆锦宣从厨房冲出来时,里面已成一片焦土。
“大树,你还好吧?”慕长璃忙取来蒲扇,将浓烟驱散,搀着大树跑到院中。
大树的头发被“炸”得蓬起,有几缕散发垂落在耳边,衣衫上也都是油烟,浅蓝纱袍上灰一块黑一块。
偏偏此时,慕夫人推开了院门。
三人相对,一时无言。
“娘,我们不是故意的。”慕长璃声音渐微。
“伯母,对不起。”陆锦宣忽然上前,向慕夫人深鞠一躬。
慕夫人怔然:“小璃,这位是?”
慕长璃忙拉过母亲,低声道:“娘,回屋我再向您解释,现在请唤我阿宣。”
“为何?”慕夫人不解。
慕长璃无暇解释,只拉着慕夫人的衣袖轻晃,撒娇道:“拜托了,娘,配合我一下嘛。”
“好吧,阿......阿宣。”慕夫人拗不过她,只得改口。
母女俩低语一阵,慕夫人转过身来:“大树,人没事就好,想吃什么,我来做。”
“有劳伯母,我想吃扬州炒饭。”大树还真不客气,又开始点菜。
慕夫人望了一眼浓烟滚滚的伙房,说道:“好,等烟散了,我去做。”
慕长璃尴尬地点点头,忽然似想起什么重要之事,扭头就要往伙房里蹿。
“我的玉米面还在里面。”她挥舞蒲扇试图将烟雾驱散。
陆锦宣拉住她的胳膊:“阿宣,我去吧。”
他正欲拦阻,慕夫人却笑盈盈地拨开他的手,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掏出一枚长针。
慕夫人说道:“大树身子虚弱,我先以金针刺穴,看能否唤起你的记忆。”
慕长璃顺着慕夫人的话道:“对啊大树,你身子虚弱,别去,我马上出来。要是我被熏挂了,记得买点玉米糊糊送给我娘,就当诊金啦。”
这话,很是耳熟。
他正冥想间,金针入穴,慕夫人手法娴熟地旋转着金针。
慕长璃在他冥想的当口已冲入烟雾中。
“护卫大人,城西慕家,请大人将慰问金交给我娘。”
她的话犹在耳边。
一些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慕长璃。
徐府地宫。
遇袭。
陆锦宣想着想着,头愈发昏沉起来,他用手腕敲了敲脑袋,极力回想。
终于,他想起了圣上交代给他的任务,继而想起了自己才是陆锦宣。
他再敲敲脑袋,接着想起了慕长璃。
那个心有鸿鹄之志向,为善无所畏惧的女赏金猎人。
慕夫人见他神色有变,将金针拔出,嘱咐他顺其自然,接着便进屋了。
“苍天啊,咳咳咳......我的糊糊全糊焦了。”慕长璃抱着一袋玉米面出来,将面放到地上,累得一屁股坐在伙房门口的青石台阶上。
“慕长璃。”陆锦宣开口道。
“怎么了大树?”慕长璃喘着粗气,并未察觉他语气有变。
“慕长璃。”陆锦宣加重语气唤道。
慕长璃一个激灵从台阶上蹿起:“大大大、大人?你恢复记忆了?我就说吧,我娘出马,没有一针搞不定的事,要是有,那就两针。”
“嗯。”恢复记忆后的大人又开启了金刚模式。
慕长璃许是被烟熏昏了头,鼓足勇气道:“大人,不管你之前经历过什么,都没有理由将快乐拒之门外。你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就像那什么四大金刚里的持国天一样,可你笑起来却让人觉得很温暖,你为什么要将自己好的一面紧锁住呢?”
陆锦宣双目微瞠,这是第一次有人用“温暖”二字来形容他。
自从大树故去,阿姐入宫以来,他再也没有笑过。
陆金刚微俯下头,打量了一番这个性情豪爽的姑娘,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
“生而为人,身不由己罢了。你当真觉得我......温暖?”他发问,不经意间,嘴角的弧度又微显出来。她抬头,正巧捕捉到这一幕。
他笑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笑,而且他是以陆锦宣的身份对她笑。
慕长璃眸间神采大放:“大人,你笑起来真好看。”
大人笑容渐敛。
“谢谢你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大人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暖不过半晌。
慕长璃叹了口气,起身相送,她倚在门框边,目送着大人渐行渐远。
她心里除了不舍还有一丝担心。
对方大费周章在他体内种下美人香之毒,半天工夫就自行解除,对方到底怀有什么目的?这点她到现在都未想通。
她的疑问,在陆锦宣回到陆府后,便有了答案。
陆府上下已经乱作一团,陆沣见到陆锦宣面色更沉,一副视他为罪魁祸首的样子。
“宸妃被人劫持时你在哪!现在还回来作甚?”陆沣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问。
陆锦宣大惊:“是谁劫持阿姐?究竟发生何事?”
“是合太医,他们往断崖方向去了。”陆沣语毕,不再理会陆锦宣。
陆锦宣当即策马向断崖赶去。
断崖上已聚集一大批侍卫,他们齐举弓箭,对准合夙。
合夙一条手臂从后环住陆净瑜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尖刀,时不时挥刀威胁众人。
“合夙,放了我阿姐。”陆锦宣从人群突围,伸手欲拔剑。
合夙将刀指着他,双目圆睁,一副鱼死网破的表情。
“陆锦宣,我劝你别乱来,否则我便带着你阿姐同归于尽。”合夙威胁道。
陆锦宣手指蜷在剑柄上,最终没有拔剑。
“合夙,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阿姐?”陆锦宣也不废话,直接发问。
合夙狰狞狂笑:“陆锦宣,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宋狗皇帝,你阿姐体内的是秘制美人香,怎会有解?解不了毒便要杀太医泄愤,若不是狗皇帝逼得太紧,我又怎会伤你阿姐?要想她活命,拿九龙翎来换。”
陆锦宣紧绷着脸,愤怒到双颊的肌肉都在微搐。
“合——夙!我最后再说一遍,放开我阿姐。”陆锦宣的耐心已至极限。
合夙态度也十分强硬:“拿九龙翎来换。”
陆净瑜忽然挣扎几下,声嘶力竭道:“阿宣,不要听他的,不能将九龙翎给他。”
她刚喊出几句,合夙便烦躁地抬手,用刀刃抵住她的咽喉。
“再喊,杀了你。”他面目狰狞,与先前花前月下时的良人形象,判若两人。
陆净瑜噤声,含泪朝陆锦宣缓缓摇头。
“好,我跟你换。”陆锦宣思忖半晌,开口道。
“不可,若你将九龙翎交给他,整个陆家就完了。”陆净瑜忍不住出声道。
“你再说一句试......”合夙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见陆锦宣转身经过侍卫身边时,一下夺过弓箭,开工引弦,一箭发出。
箭刃刺在合夙环住陆净瑜肩膀的手臂上,他吃痛松开手去。
陆锦宣疾跑几步,一下将阿姐从悬崖边带离到安全处,却在抓住阿姐手腕时,被合夙挥刀扎伤后肩。
整个刃尖都刺入皮肤中,鲜血如瀑淌下。
陆净瑜趁合夙拔刀的那一瞬,倏尔转身,一掌击在他心口。
“夙哥,是你负我在先。”她俯首,眼睁睁看着合夙似断线的帛,坠落深渊。
她的泪,也随之坠落。
这段错误的爱情,终于结束了。
“阿姐,你怎样?”陆锦宣关切得望着她的脸。
陆净瑜面上泪痕未干。
“我没事,阿宣,我们回去吧。”陆净瑜的语气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双手置于腹前,轻迈莲步,即使内心满目悲怆,体态依然优雅。
这是她身为陆家女儿,身为宸妃,必须维持的涵养。
姐弟二人回到陆府,众人一拥而上,关切地察看陆净瑜有无受伤。
偌大的陆府,百十号人,上到家主下到婢女,竟无一人来关心陆锦宣的伤势。
陆锦宣漠然转身,陆金氏发现他臂上的伤,正欲拦他,却在瞥见陆沣的眼神后,恹恹地缩回了迈出的步子。
陆金氏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陆锦宣一个人落寞地走远。
“家主,宸妃应当无碍,依兰可否去看看宣儿?”陆金氏卑微地哀求道。
陆沣最烦她这副慈母的样子,他冷声答道:“随你。”
陆金氏在得到家主许可后,疾步走向霁月阁。
霁月阁的门紧闭,陆金氏迟疑须臾,最终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陆锦宣坐在圆桌前,衣衫半褪,如雪肌肤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正手持药瓶,将手绕到背后,试图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却总是对不准,疼得眉头紧蹙。
“宣儿,我来。”陆金氏忙快步走到他身后。
他光洁的后肩上一条殷红的血痕赫然醒目,创口不浅,皮下组织依稀可见。
“有劳娘亲。”陆锦宣将瓶递给陆金氏,将手半搭桌沿。
陆金氏接过药瓶,玉手轻颤,将药粉均匀的撒在他的创口处,还用指腹轻轻涂抹开。
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创口边缘时,陆锦宣的手猛然握拳,攥住桌布。
“宣儿,你的伤口不浅,忍一忍,这药需涂抹均匀,方才见效。”陆金氏轻声安抚道。
陆锦宣点点头:“孩儿明白,我没事,请娘放心。”
“唉,宣儿,娘知你心里苦。可家主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是陆家唯一的男丁,延续家族荣光是你的责任,你别无选择。是以,你注定无法随心而活。”
陆金氏说着,声音愈发哽咽。
陆锦宣沉默须臾,回道:“宣儿明白,宣儿会全力守护陆家。”
“宣儿,娘不是在训诫你。只是宸妃一事,娘发现娘之前有些事做错了,有些想法也是错的。你能明白吗?”陆金氏的话虽婉转,但陆锦宣却很清楚她所指何事。
“娘放心,我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放弃承担责任。”陆锦宣当即表明态度。
陆金氏轻叹一声,盖好药瓶,帮他将衣衫拉上。
“宣儿,不管何时,娘都在你身边。”陆金氏心中一阵酸楚,她将药瓶放回药箱,说道。
陆金氏在他身侧坐下,陆锦宣抬头望向母亲,却发现母亲两鬓的银丝又多了几缕。
母亲老了。
陆锦宣忽然赶到一阵危机感。
母亲已近不惑,不知还能陪伴自己多少年,在余下的时光里,他不能再让母亲忧心。
陆锦宣决定,他要活成让父母满意的样子。
“娘,您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守护好陆家。您不要总是为了我,和家主闹不愉快了。家族荣耀,孩儿的前途这些娘都不要再操心,转眼又要入秋,娘先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陆锦宣将心底的话悉数说出。
陆金氏面上微微释然了些许:“宣儿,苦了你了。家主已对你和慕姑娘之事有所察觉,你须尽快和慕姑娘表明你对她的态度,莫待家主出手,再酿悲剧。”
提及慕长璃,陆锦宣再度陷入沉默。
他的眸光中牵扯出一丝不舍,身为母亲,陆金氏看得真切。
“是,孩儿会尽快和她了断。”陆锦宣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陆金氏柳叶眉微拧,她嗟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出了霁月阁。
陆锦宣言出必行,当即便找人给慕长璃传话,约她锦鲤池相见。
慕长璃喜出望外,她翻出了淡粉色斜挎薄纱披肩百褶裙,还戴上了桃夭步摇。
整个人焕然一新。
慕长璃撑了一把红色油布伞遮阳,欢欣地朝锦鲤池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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