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准备离开警局时，许天耀恰好从警局的另一旁走出来。

　　看到爸妈，许天耀的眼睛都发光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冲到他们面前，伸手拉起他们二人的手。

　　「爸妈，我撞的是兰博基尼，现在要赔好几百万，家里还有足够的钱吗？」

　　妈妈猛地将手抽出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许天耀被妈妈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朝爸爸投向求助的目光。

　　爸爸露出为难的神色：「家里的钱都拿去买房了，现在怕是拿不出来了。」

　　「许贱妹呢，她死了应会有遗产吧，她那么能赚钱，肯定有很多钱。」

　　「啪」，妈妈一个耳光扇到了许天耀脸上。

　　「畜生！你害死了你妹妹！」

　　许天耀被打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妈妈：「所以呢？」

　　所以呢？

　　我就在他们三人中间，除了妈妈，剩下的两个人脸上并没有任何难过的神情。

　　我的死，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路边死了一只小猫小狗。

　　我存在的价值，是为了给家里提供金钱，死去之后亦然。

　　许天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极小声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杀的。」

　　这一句话，对于妈妈而言便是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

　　她盯着许天耀看了足足五秒钟，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推开爸爸和许天耀，快步往前走，在路边招了一辆车，然后扬长而去。

　　报地址时，她说的是从警察口里问到的，我生前居住的地址。

　　我也跟着她一起上了车。

　　透过后座的窗户，我看到许天耀坐上了爸爸的车。

　　他们在追妈妈。

　　妈妈一直在催促司机再开快点。

　　司机很不解，问她为什么。

　　「再晚点，我怕我女儿住的地方，就被房东回收了。」

　　司机没接这句话，但还是提了速。

　　最终比预期的时间早了半小时到达。

　　我的出租屋很小，也并不整齐。

　　推开房门，就能看到屋内大部分的东西。

　　三桶吃剩的泡面桶和一些没吃完的面包堆积在一张桌子上。

　　还没来得及换洗的衣服扔在床上。

　　工作报告满屋子都是，地上还有一本笔记本。

　　可以落脚的地方并不多。

　　她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子里，弯腰拾起地上的笔记本，随手翻了几下。

　　那本笔记本是我记录工作用的。

　　但偶尔，我也会在上面写一些别的东西。

　　妈妈现在就翻到了，写了别的东西的那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又被我烦躁地涂掉，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妈妈』、『爱』、『死亡』的字眼。

　　她凑近了仔细看，急切地想要感知到我书写的全部内容。

　　可是她再也没看出来什么。

　　却意外看到了，书页中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我和外婆，那还是我一年级的时候，班里举办联欢晚会时，其他同学的家长拍的。

　　也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张照片。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她的手刚碰到夹层中的那张照片，照片就碎掉了。

　　一同碎掉的，还有我的笑脸。

　　她宛如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坐到了地上。

　　其实，刚被接到家里的时候，我邀请过爸爸妈妈参加我的家长会。

　　他们以要照顾许天耀为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家长会上，所有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到场，他们一起在教室后面的空地里做游戏。

　　只有我，孤零零地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爸爸妈妈这么讨厌我。

　　我也像后来一样，拿出本子，在上面写上了「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还画了四个小人在旁边。

　　那个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心中虽然难过，却也笑得和照片里一样灿烂。

　　我笑过很多次，妈妈从来没有记住过。

　　可现在，照片分明已经碎了，她却在抱着这本笔记本哭。

　　这时，房门再度被打开。

　　门外出现了爸爸和许天耀的脸。

　　许天耀走进来，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皱起的眉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好臭啊这屋里。」

　　妈妈尖锐的目光立刻投向他。

　　他讪讪地改口：「还好，还好。」

　　他和爸爸，在这个 10 平米的屋子里逡巡了好几遍，又到处翻找，也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们很失望。

　　爸爸从地上拉起妈妈：「我们回家吧。」

　　妈妈任由身子被旁人左右，木然地点点头：「好，我们回家。」

　　离开的时候，她带走了这本笔记本。

　　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赔偿，爸妈将省城的那栋房子和家里的值钱物品，都赔给了林月。

　　姑姑得知了我的死讯，上门来闹，爸爸不得已，只好东拼西凑找人借了两万块钱还给了她。

　　家里变得一贫如洗。

　　本来，爸爸还安慰自己说，他还有工作，可以用来养家。

　　可天有不测风云，屋漏偏逢连夜雨。

　　公司裁员，恰好就将他裁掉了。

　　他一把年纪了，突然下岗，从此没了收入来源，只能在家待着。

　　一家人只能靠妈妈那点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

　　向来自尊心极强的他接受不了现状，脾气也变坏了。

　　许天耀依然死不悔改，不愿工作，整天躺在家里。

　　爸爸从前最疼爱这个儿子，是因为他觉得儿子可以传宗接代，迟早会有出息。

　　但许天耀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他又好吃懒做，在家颐指气使。

　　爸爸越来越看不惯许天耀。

　　父子俩的矛盾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爆发了。

　　先是吵闹，后面演变成了打架。

　　家里的桌椅板凳，几乎都摔烂了，父子俩也都受了伤。

　　妈妈见他们俩打架，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往常一样走进了厨房。

　　自从爸爸下岗之后，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菜了。

　　一家人蹲在一张断了腿的饭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

　　妈妈脸上带着笑，给他们不停地夹菜。

　　她自己则一口都没吃。

　　没过多久，爸爸和许天耀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妈妈再次走进厨房。

　　等她出来的时候，厨房已经蔓延出了浓烟和大火。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抱着笔记本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梅梅，妈妈来找你了。」

　　她做这些的时候，我就在她对面看着。

　　火焰逐渐蔓延到了客厅，沙发很快燃烧了起来。

　　我对着她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妈妈。

　　我忘不了你对我的伤害，所以，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想赎罪。

　　我都不会原谅你。

　　我永远恨你。

　　她的生命在逐渐消逝。

　　不知是不是濒临死亡的原因，我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转向了我。

　　我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飘到门外。

　　天已经黑了。

　　星星在对我眨眼。

　　我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灵魂，朝那颗星星也眨了眨眼。

　　外婆，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记忆又重新回到六岁之前。

　　外婆牵着我的手，夸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女孩。

　　我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来生。

　　我不想再做爸爸妈妈的女儿了。

　　我的要求不高，我只希望下辈子的爸爸妈妈，会把我抱在怀里，笑着对我说：

　　「爸爸妈妈最爱的就是梅梅了。」

　　仅此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