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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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把我送到风月楼去的恩情吗?」

  「还是吃掉我母亲送给我唯一念想的恩情?」

  「或者是到如今还未给我母亲敛尸的恩情?」

  「哦,我还忘了,还有一百多棍的恩情。」

  陶德和陶夫人变了脸色,那模样比要吃了我还难看。

  却因为楚言恕的关系,压抑着脾气,就如同从前看在肖明的面子上把我养在陶府。

  「云儿,话不是这么说……」

  「滚吧,我已经不是陶云了,我只是百灵。」

  陶夫人再也没忍住,对着我大骂。

  「贱婢子,让你如今做回了良女你不愿意,偏偏要去做妓女。」

  「当年你娘那个贱人凭这张脸勾引老爷才生下了你,如今你也靠这张脸,先是勾搭肖明,再是勾搭上贤王。」

  「好一个不要脸的母女俩。」

  我冷笑一声,拔出头上的银钗,直直地对准陶夫人的颈脖。

  吓得陶德和陶夫人连连后退。

  「你不配提他们的名字。」

  陶德作势就要抢下我手中的钗子,却被楚言恕一脚踢倒在地。

  「在做什么?」

  8

  楚言恕严肃起来,颇有些威严。

  陶德和陶夫人见楚言恕来立马跪倒在地。

  「王爷……下官是在教育小女呢……」

  楚言恕抬眼望向我,轻柔地收回我手里的钗子,为我簪好。

  复又沉下脸,压低声音说道。

  「本王没说过吗?陶云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要你们好生招待。」

  「这就是你们答应的好生?」

  陶德被吓得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王爷息怒,是下官办事不力。」

  楚言恕一脚踢在陶德身上,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本来想你在陶府安心待嫁,谁知他们还是如此欺人。」

  我看着他拉着我的手,是凉的。

  「还是?」

  他停了下来,搓了搓手才又牵上我。

  「从前有所耳闻。」

  「大抵还需要五日,我就来接你。」

  「你如果不想住在这里,我就为你换一个地方。」

  「只是……」

  我瞧着他红透的耳朵和鼻头,琼妈妈说他是病秧子,倒真有些虚弱。

  「只是什么?」

  「只是我想明媒正娶地娶你,若是去了别处,怕是……」

  我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

  「知道了,那我就在这里吧。」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我,轻轻拍我的背。

  「阿云,等着我来娶你。」

  我突然掉了眼泪。

  怀里的人和肖明重叠,肖明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小云儿,等着我来娶你。」

  我回抱住他。

  9

  我的房间多了很多不曾有过的东西,估摸着都是陶夫人重新置办的。

  但我却无心管这些东西。

  我躺在这间房里,却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没有娘亲,没有小兔,也没有阿明。

  辗转反复,始终无眠。

  我索性坐起来,在院子里溜达。

  「喵……」

  黑夜中,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盯着我。

  我朝它挥挥手,想把它引过来。

  它很乖巧地过来,蹭了蹭我的手。

  我这才看清,是一只白色的猫,白得像是母亲送我的小兔。

  我不太熟练地把它抱在怀里,它没有叫,反倒是在我怀里找了个安心的姿势继续睡着了。

  它好乖,全然不怕我这个陌生人。

  我学着从前抱着小兔睡觉的模样,将它放在床头,半搂着睡了过去。

  我梦见肖明来找我,下了雪,他的脚印在院子里留下长长的痕迹。

  我笑着把小猫抱给他看,他说要取名叫汪汪。

  还在雪地里画了一只肥嘟嘟的小兔子还有一只汪汪叫的小猫。

  「哪儿有小猫汪汪叫的?」

  他笑着回我:「梦里呀。」

  我猛地清醒过来。

  「汪汪。」

  我眼角滑落一滴泪,正巧落在汪汪的身上,它看我一眼就像是回应它的名字。

  「你就叫汪汪了好吗?」

  它没回答我,我就当他它默认了。

  在床上赖了许久,还是外面下人慌乱的声音让我不得不起来。

  「快!翻个遍!」

  「找到大少爷的猫!」

  我看了一眼正在舔毛的汪汪,想到了被陶义吃进肚子里的小兔。

  10

  我去找陶义时,他正要用膳。

  见我来了,他先是诧异一瞬,复又换上厌恶的神色。

  「你来干什么?」

  我嘴角勾起,从食盒里拿出一盘葱炒肉来放在他席上。

  「听闻哥哥在朝中做了官,特来祝贺。」

  陶义眉头紧皱,才不相信我有这么好心,伸手就想掀翻那盘菜,却被我制止住。

  「别管我没提醒你,是王爷送过来的。」

  「吃与不吃,你看着办吧。」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终究是把手收了回去。

  「别以为你现在有贤王做靠山,看来你还不知道,他是个病秧子,活不了多久了。」

  我笑了起来,「那再好不过。」

  陶义像是看疯子一样,瞥了我一眼,没再理我了。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我才悠悠地开口。

  「听闻哥哥在找一只猫?」

  他突然站起来,眼神里散发出一束光来。

  「你看见了?」

  真是可笑,这样的人也会对一只猫这么上心吗?

  我点了点头,他连忙问我在哪里。

  「现在,在你肚子里。」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了。

  只能听见呕吐声和谩骂声从身后传来。

  我那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小兔,多希望它也能被吐出来。

  11

  楚言恕对这次结亲十分用心。

  十里红妆,张灯结彩。

  京城里谁都知道贤王府有件大喜事。

  我盖着喜帕被喜婆引上轿时,还是没忍住落下泪了。

  却不似同寻常女子那般为离家落泪,而是为了我死去的夫君,为还未来得及实现的诺言落泪。

  老天啊,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和楚言恕的亲事当真。

  跨火盆,拜天地,礼数齐全,可心不是。

  坐在喜房里,没等楚言恕来,我就自己摘下了盖头,好似这样就不作数了。

  烛火跳动,像是心脏。

  一下一下,直到熄灭。

  我拔出头上的金钗,藏在枕头底下。心脏狂跳不止。

  楚言恕来得比我想象中稍晚了些,听见他脚步,我匆忙将盖头重新盖上。

  可等他推门,再走到我面前,迟迟没有掀起我的盖头。

  我等了半晌,一只毛绒绒的爪子被一只大手抓住慢慢地出现在我眼前。

  「阿云,我帮你把它接回来了。」

  一个傻子,抱着一只不配合的猫。

  我鼻子一酸,低下了头。

  「楚言恕,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到,让我不忍心杀你。

  可我不杀你,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你是我的妻子,我爱你,所以对你好。」

  我没搭话,只是把汪汪从他怀里接过来。

  它到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哼唧。

  「它叫汪汪。」

  楚言恕笑起来,病态的脸上浮上一抹潮红。

  「汪汪乎大成者,好名字。」

  我们没喝合卺酒,也没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楚言恕说知道我不愿意,就像第一次见到我那样,自己在床上躺下睡了。

  「阿云,你就在我身边好好待着。」

  「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没能杀得了他。

  因为汪汪在看着我。

  12

  说来可笑,我与楚言恕同枕眠,却梦到了肖明。

  那时陶义吃了我的小兔,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落下了点儿病根,从此天寒时膝盖便隐隐有些作痛。

  肖明知道了之后,不愿意再同我玩雪,我却同他置气,以为他不愿再和我玩。

  后来他再来看我,说找到一个法子能让我膝盖缓解。

  是针灸之法。

  我瞧见他熟练地拿出针来,却有些害怕。

  他盖住我的眼睛,其实自己手也在抖。

  「阿明,你来吧,我不怕。」

  他浅浅地嗯了一声,我便感觉到一丝轻微的刺痛感从膝盖上传来。

  等到他全数扎完之后,确实感到好了许多。

  我兴奋地抱着他,「那我们可以去玩雪了?」

  他也笑着回应我,拉着我的手就往院子里走。

  只是当我揉了一个巨大的雪团砸向他时,却发现他似乎行动有些缓慢。

  我预感到了什么,黑着脸把他拉进屋子里,让他卷起裤腿给我看看。

  他一脸的不情愿,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我气得眼泪掉下来,一面气自己不争气的身子,一面气他事事都瞒着我。

  他见我哭了,瞬间慌乱起来,连忙轻拍我的背为我顺气。

  「你不是要当大将军吗?万一膝盖受伤了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擦干眼泪。

  「我当大将军是为了娶你啊,再说了,没有这条腿我也能当大将军。」

  我连忙让他闭嘴,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夜里风大,我被膝盖上传来的刺痛疼醒了来。

  一睁眼,发现楚言恕背对着我身体不断颤抖,从指缝里传出阵阵咳嗽声。

  我连忙伸手,为他顺气,却把他吓了一跳,咳嗽得更加剧烈。

  「咳……我……咳咳咳咳……」

  我正准备起身为他倒茶,又被他虚虚地拉住,指了指盖在我身上的狐裘。

  我点了点头将狐裘披上为他倒了杯茶。

  「我是不是……咳咳……吵醒你了?」

  楚言恕满脸歉意,头低着,丝毫没有在陶府为我出气那般模样。

  我摇了摇头,把狐裘盖在他身上。

  「没有,我自己醒的,睡吧。」

  他看着我,迟迟没有闭眼。

  我没管他,只给他留了一个背,装作睡了过去。

  阿明,他都要死了,我也不用杀他了对不对?

  13

  楚言恕确实是个病秧子。

  贤王府里到处都是放凉的汤药和成罐的药丸。

  就连我也时常为他送药。

  每每端上这药给他送过去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我觉得我是疯了,一面想他死了,好为肖明报仇,一面又害怕他是真的死了。

  楚言恕总在书房里处理什么东西,却总的来说算得上是个闲散王爷。

  他拉着我在鱼塘里喂鱼,看着鱼儿抢食吃也能笑弯了眼。

  「你在笑什么?」

  楚言恕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在笑吗?」

  傻子,我撸了一把汪汪。

  我去书房里送药时,楚言恕正巧在画画,画中是我和汪汪。

  我下意识地问:「怎么没有你?」

  他愣了半晌,笑了起来,却带了一丝寂寥。

  「下次加上。」

  我没继续说话,因为他又咳了起来。

  我把药推给他,示意他赶紧喝了,转身离开书房。

  还没走远,侍女提醒我耳坠掉了,我想了片刻估计是掉在书房里,反身回去寻找。

  却看见楚言恕,一边拿着帕子咳嗽,一边将汤药全数浇在了花上。

  「你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14

  我已经三天没有和楚言恕说话了。

  他被我撞见偷偷倒药后,似乎也在避着我,总是等我入睡了再放轻脚步进来。

  事实上,我都醒着,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

  要是这样,何不让我一钗子下去送他个痛快。

  降温了,楚言恕这几天睡得很不好,夜里总是咳嗽,一咳就是好久。

  我心里骂他这就是不吃药的代价,身体又不由自主地起来为他倒茶。

  我们说了这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是他问我。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或者是想玩的?」

  「想去的地方也可以。」

  我看着他因咳嗽红透的整张脸和日渐消瘦的身子。

  「我想吃糖葫芦,城西的。」

  「想在雪地里画画。」

  「想去……」

  想去凉州,却没说出口。

  他眼睛亮了亮,压根没把我没说出口的话当回事。

  只是自顾自地说,「快下雪了!」

  15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楚言恕醒来时,天地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他最近几日嗜睡,清醒的日头越来越少。

  御医说,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他仍是不吃药,我想,他一定过不了这个冬天。

  我悄悄地在他的饭里加了点儿药,想让他好受一些,却见效甚微。

  他起身来,似乎是精神头好了许多,非要拉着我去雪地里画画。

  「糖葫芦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走,我给你画一只汪汪。」

  我拿着暖炉硬塞在他怀里,抱着汪汪走了出去。

  楚言恕去折了一段树枝,就弯下腰来给我画画。

  我眼眶一热,又慌乱地擦掉了。

  「阿云你看,像不像汪汪?」

  我把汪汪放在他的画旁,比对了一下,「是挺像的。」

  他兴奋地又在地上画起来,画了一个女人,寥寥几笔,把我的特征画了出来。

  「也很像。」

  他愣了一下,草率地在雪地上画了一个男人的轮廓。

  「你怎么画自己画得这么草率?」

  「医者不自医,画者不自画。」

  我听着他胡诌,内心里确是开心的。

  但只是匆匆一瞬,因为楚言恕他,快要死了。

  16

  从那日雪地里作画之后,他的病越发严重。

  御医都住在了府上,却没有一点办法。

  那群大夫不止一次把我叫出去,压低声音告诉我,让我准备后事。

  我可能真的克夫,还没嫁给肖明,他就死了。

  嫁给了楚言恕,没出两月,也要死了。

  楚言恕清醒时,把我叫到床边。

  半眯着眼睛,声音沙哑。

  「阿云,你别听他们的。」

  「我是要死了,但不需要你办后事。」

  「等我死了,你就把书房里的信拿出来,自己走就是了,不用管我。」

  「人都死了,要什么后事。」

  或许是见我的神色不对,连忙又开口。

  「其实我就只是说说,我的后事我早就安排好了。」

  「我可是贤王,皇兄会给我安排的。」

  「你放心。」

  我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从心底里觉得冷。

  我抱着他,第一次为他流下了眼泪。

  「楚言恕,你能不能多活几天?」

  「冬天太冷了。」

  他抚摸上我的头发,却没回答我。

  「阿云别怕。」

  17

  他最终还是没能活过这个冬天。

  我看着他躺在床上,瘦弱的身体并没有把被子撑起来多少。

  我趴在他身上,任由着眼泪往底下流。

  汪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蜷在楚言恕的身边睡觉。

  一时间,整个王府,只有眼泪掉下的声音和汪汪的呼噜声。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支金簪,重新簪到了自己头上。

  我走到书房,拿出他所说的那封信。

  信底下还压着好几幅画,全是我和汪汪,没有他。

  我展开信来,却看不太真切。

  致吾妻陶云:

  我知你非真心嫁我,我可是真心娶你,能娶到你是我一生之幸。

  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没喝合卺酒,没洞房,上天亦不会承认这门亲事,你还是自由的。

  我问你想去什么地方,你没回答我,可我看你对城西的糖葫芦颇感兴趣,所以在城西为你置办了套小院。

  若你不想去城西,也可以住在王府里,或是去凉州。

  我托前线的将领,也在凉州安置了一处,只是凉州风沙大,你记着去的时候戴好面纱。

  皇兄答应我,会保你平安富贵,不论你愿意做什么,都没人能阻拦你。

  阿云,祝贺你终于有机会做天边的云彩。

  最后,致吾爱陶云,愿你自由。

  我滑坐在地上,泪水在他的画作上留下一朵朵绽放的雪花。

  18

  我留在王府里,为他守孝七日。

  七日后,我带着汪汪去了城西的小院。

  果然如琼妈妈所言,城西是个温暖的地方。

  我才一进院,就有不少街坊进门唠叨。

  众人皆问,我是个什么人。

  我只回答,是个寡妇。

  死了两个夫君的寡妇。

  如此一言,街坊又匆忙离开了。

  我带着汪汪在院子里晒冬日的太阳,怎么晒都不暖和。

  楚言恕把屋子里弄得暖暖的,一进了屋感觉都不像冬日,所以汪汪一点儿也不喜欢晒太阳。

  我躺在摇椅上,又做起梦来。

  肖明在雪地里朝我挥手,地上是那只可爱的兔子。

  「小云儿,快来,我教你画兔子!」

  还没等我跑过去,背后又传来一阵咳嗽声。

  我转过身去,楚言恕就这么看着我,地上是男人、我和汪汪。

  他就这么咳嗽着,却还是问我。

  「糖葫芦好吃吗?」

  我还来得及回答,就被院外糖葫芦的叫卖声吵醒了。

  我在躺椅上愣住了,久久没回过神来。

  「糖葫芦嘞!山楂糖葫芦!」

  我抹了把眼泪,撑起身子走到院外。

  却看见了琼妈妈和卖糖葫芦的老爷爷。

  「百灵?」

  「不对,陶云?」

  19

  琼妈妈坐在我身边。

  分明两月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光,我却好似大梦一场。

  「你怎么会这在里?贤王虽死了,你也不能落难到城西来吧。」

  我看着她,耳朵上是我叫她送给老爷爷的耳坠。

  「你呢?为什么我的耳坠没送出去?」

  琼妈妈笑了起来。

  「你说多巧,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是我爹。」

  我倒茶的手一顿。

  「你……」

  「我被他卖进了风月楼,他年少时好赌,把姑娘都赌进去了。人老了才幡然醒悟,想靠卖糖葫芦给我赎身。多可笑。」

  我没接话,世间的人就是这么复杂。

  又好比我,嫁给楚言恕是为了杀他,却又在他死了后为他落泪。

  也多可笑。

  「那个老头说,有人来给了他一大笔钱,说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要吃糖葫芦的话,就从里面扣。」

  「看来是贤王为你买了单。」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那时楚言恕问我,糖葫芦好吃吗,可他自己却没吃上。

  琼妈妈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其实还有件事没告诉你。」

  我看着她,问她。

  「还有什么?」

  「其实那日你在柴房门口听到的谈话,是贤王故意让龟奴说给你听的。」

  「什么意思?」

  「他说他想让你活下去。」

  我笑出声来,又趴在琼妈妈身上嚎啕大哭。

  20

  我没在城西住很久。

  我去拜访了城西许多手艺人,让木雕师傅给我做了四个木雕,让捏糖人的师傅捏了四个糖人,吃了碗馄饨再最后吃了一根糖葫芦。

  做完这一切,京城的雪就全数化了。

  我带着木雕和糖人,回了一趟王府。

  人去楼空,府里空荡得让人害怕。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楚言恕,有点冷。

  我去到我们的寝殿,将楚言恕模样的糖人和木雕放在枕头底下盖住。

  最后一次将头枕了上去。

  「楚言恕,你也要自由。」

  说完,我关上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去了趟凉州。

  凉州将士见我拿着楚言恕的信物,将我迎接到军营里。

  他们提起肖明,都是一阵惋惜。

  「凉州城是边关要塞,我国兵力弱没人愿意来守城,是肖将军自告奋勇在朝中自荐,这凉州城才算是保住了。」

  「肖将军说,打完这一仗要回京城去娶妻生子。但是……唉……」

  「造化弄人。」

  我想,是啊,造化弄人。

  我让他们领我去肖明的衣冠冢,说是衣冠冢,其实就是个小土堆。

  歪歪扭扭地写着肖明的名字。

  我笑着摸上这块写着他名字的木头,唠唠叨叨地说了好多话。

  「都怪你死在这里了,害得我和别人成亲了。」

  「你后悔去吧,我跟别人跑了。」

  「骗你的,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骗你的。」

  「阿明……阿明……」

  「好想你。」

  「你看,我去城西做了木雕和糖人,怎么样?像不像你?」

  「就送给你了,谢谢你给汪汪取名字。」

  「最后再给你唱首歌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阿明,梦里要来见我。」

  21

  我去江南找了个私塾做先生。

  整日里学生围着我和汪汪,活泼可爱。

  汪汪胆子越发大起来,时常趴在课桌上睡着。

  我抱着汪汪教他们认字读书,给他们将诗经。

  教他们唱那首《子衿》。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声音一遍一遍响起,我也跟着他们喃喃低唱。

  汪汪也好脾气地跟着喵喵两声。

  有一天,它趴在桌子上再也没醒来。

  我找了处小山,将它、猫咪模样的木雕和糖人一起埋了进去。

  「汪汪,去找他们吧。」

  「你看中哪个,就跟着哪个走。他们都会对你很好的。」

  「妈妈要走了,不能陪汪汪了。」

  我又离开了江南。

  楚言恕番外

  1

  冷宫里真的好冷,尤其是冬日,不管再怎么蹦跶也暖和不起来。

  好在有娘亲抱着我,娘亲的怀抱,是我唯一能感受到温度的地方了。

  可是后来娘亲也逐渐冰冷。

  我只好又抱着娘亲送我的小猫,企图汲取点儿温暖。

  娘亲死后,父皇才意识到还有个我,把我接到凤仪殿由皇后娘娘教养。

  我在冷宫落下了病根,整日在凤仪殿养病,因此小猫被送走了,我也是最后才知道的。

  那年父皇设宴,为太子哥哥选伴读,京中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全都来参与宴会。

  可这宴会和我这个落魄皇子没什么关系,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去池边喂鱼。

  遇见一个小女孩,脏兮兮的,抱着一个小兔子,轻柔地抚摸,不由来的让我想起了我的小猫。

  「我可以摸摸它吗?」

  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小姑娘也被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看了我好久,才点了点头。

  我摸上兔子的一瞬间,突然好想我的小猫,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小姑娘慌乱地问我怎么了。

  我哭着说,我想娘亲了。

  谁知倒也把她惹哭了,她说她也想娘亲了。

  最后反倒是我在安慰她。

  后来我知道,这个姑娘叫陶云。

  她有一个已经定下的婚约,对方是肖明。

  2

  肖明死后,我万般担忧陶云的处境,可又无可奈何。

  听见她被送到了风月楼,我差点想上谏抄了陶家满门。

  我一面暗中收集陶家近些年来干的好事的证据,一面派人盯着风月楼。

  风月楼百灵挂牌的那一天,我匆匆赶去,花了两百两让她陪我。

  我看着她黯淡的眼神,心如刀绞。

  我说要娶她为妻,她却说她在等肖明。

  我知道她现在不信任何人,但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她。

  至少在我死之前,能把她安顿好。

  我没强迫她,却没成想害得她进了柴房。

  等我从朝堂中抽过身来时,她已经在柴房饿了整整三天。

  她不愿喝水不愿进食,是要把自己活活饿死。

  可我不愿意她就这么死了,我想让她好好活着。

  不要因为肖明的死而耽误自己。

  所以我让龟奴故意在她面前说肖明是被我害死的。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能给她一个活着的理由,或者让她杀了我,也不是件坏事。

  只是没想到,在我死前,还能遂了我的心意,让我娶她为妻。

  3

  她既然答应了要嫁给我,我就更贪心地想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她娶进府里。

  我送她回陶家,一是为了满足我的心愿,二也是为了让她去在陶家涨涨威风。

  但是当我看见她红着眼眶,差点被陶德那个老东西摸到手,我还是没忍住上前将她护住。

  这个陶家,根本没把我和陶云放在眼里。

  从那一刻起,陶家就被判处了死刑。

  我离开后不久,就将收集到的证据交了一部分给皇兄。

  另一部分,还需时间慢慢查证。

  他朝着我叹了口气,问我是不是必须这么做。

  我只是点头,没再多说话。

  后来我听侍卫传话,说是陶云将陶义的猫杀了吃了,我是万万不相信的。

  果不其然,在陶府的后门不远处,找到了那只小猫。

  白白的,扬着个小脸,和陶云一模一样。

  我让侍卫把它抱回府来,却没敢抚摸它。

  因为它总让我想到娘亲的那只小猫。

  4

  我终于娶了她。

  拜天地时,我差点激动得没站稳,好在她没发现。

  又或者是,他根本不在意我。

  我知道,她兴致不高,甚至可能想杀了我,可我就是抑制不住地高兴。

  高兴她成为我的妻子,高兴我这些年来午夜梦回那个小女孩终于被我牵在了手里。

  因为和小猫大战,耽误了些时间去找她。

  我用小猫的爪子挑起她的盖头,看愣住了。

  比我想象中的美百倍千倍。

  她好似又要哭,问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可是她是我的爱人,又是我的妻子,我不对她好对谁好呢?

  此刻,我又不希望她杀了我。

  她是个善良的人,杀了我定会良心不安,说不定还会跟着我一起去。

  我不愿意这样,只要她待在我身边,我会很快死掉的。

  我没和她喝合卺酒,我知道她不愿意。

  当我看到她摸上枕头下的金钗,却又空手出来时,还是没忍住嘴角的笑容。

  我的阿云,真是个善良的人。

  夜里风寒,我忍不住咳嗽,又不想将她吵醒。

  听着她在梦里喃喃地叫肖明的名字,我心里万般复杂,不知是何种滋味。

  背过身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声音漏出去。

  可是她还是醒了。

  她轻柔地拍打着我的背,差点让我落下泪来,这是我很久没体验过的温暖。

  甚至让我想起了,娘亲还活着的时候,我与她的日子。

  我的阿云,还想起来喂我倒茶,全然不顾自己穿得有多么单薄。

  我拿到她的茶,觉得我们好似一对真正的夫妻。

  有这一点幸福,就够了。

  5

  陶家的证据被查了个七七八八,已经全数交给皇兄处理了。

  皇兄看见我,也颇有些高兴。

  「难得见你这么高兴,看来这个夫人是娶对了。」

  我笑了起来:「当然。」

  他让我好好珍惜夫人,这自然不用他说。

  我在书房里画画,阿云和汪汪。

  她进来问我,为什么没有我自己。

  其实,我不敢画,如果她身边不需要我,我不会出现。

  那个空白的位置,留给她爱的人就好。

  只是我偷偷倒药被她发现了,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我高兴,高兴她对着我发脾气,因为她关心我。

  可我想让她自由,不被肖明的死束缚住,我得快点死。

  6

  她说她想吃糖葫芦,在雪地里画画,还有去凉州。

  我其实都知道。

  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那儿,我放了一笔钱,她如果想吃可以随时去。

  城西和凉州的府邸也已经安排好了,只是她怕冷,多费了些精力。

  我睁开眼时,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好歹是,在完成她的心愿之前,还活着。

  我执拗地要去到雪地里,为她画画。

  还是她和汪汪。

  这一次,给画里加了个男人,是肖明。

  期望她下辈子能和肖明还有汪汪一起生活。

  她以为那是我,我很高兴。

  她时常想到我,把我认作她身边的人,这就够了。

  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就让我再睁一次眼,看她一次。

  愿我的阿云,是天边的云彩。

  永远自由。

  闭上眼那一刻,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声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阿云,如果可以的话,却也希望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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