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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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我确实骗了他。」

　　「不过，咳咳，如果你相信的话，我确实算出了九死一生的卦象，没有法子，也只得编个法子。

　　运气好的话，来年他就能见到那小兔崽子。运气不好，倒也留下个念想……」

　　这老太太真有那么好心？

　　我狐疑地看着她，对她的话也只是信三分。

　　06

　　是夜……

　　辗转反侧之间，我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何时，呼吸对我来说也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我费力地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可每一口都是如此稀薄。

　　冷汗遍布我的全身，此刻的我粘腻的如同一条缺水的鱼，在床上死命挣扎。

　　夜晚的凉风透过窗棂吹入狭小的房间，吹到我的脸上、身上……

　　平日里再也寻常不过的不可视之物，此刻却如同重锤般，压得我喘不过气。

　　暴露在风中的每一寸肌肤、毛孔，都疼痛不堪，此刻的我如蝉翼般脆弱。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圈圈黑暗。

　　鼻翼间充斥着腐烂与老去的臭味，喉咙里卡着的老痰让我发出恐怖的嗬嗬声，喘不过气……

　　我仿佛看到自己衰老的容颜，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同老树皮般布满褶皱、下垂松弛。

　　笨拙、丑陋……老去的人不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我不再对死亡充满期待，而是恐惧，无止境的恐惧，以及……对鲜活生命力的垂涎！

　　耳边是死亡的呼唤……

　　07

　　「不要！」我被惊醒，猛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梦魇。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明显。

　　我朝着床边一看，原来是只大灰耗子。

　　它的嘴里吊着一撮黑黑的丝状物体，抽动鼻子，吱吱叫着，仿佛被突然醒来的我吓了一跳。

　　我一摸头顶，摸出了血印子，才发现自己的头发秃了一小节。

　　竟是被这大灰耗子给咬的！

　　那耗子的眼睛黑又小，在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

　　「死耗子！你死定了！」我虽害怕，但还是抄起拖鞋追了出去。

　　毕竟它咬哪儿不好，偏就咬我的头顶，让我本就不多的头发更是雪上加霜！

　　那耗子溜得贼快，一下子就跑没了影。

　　我最后一次看到那只耗子消失的方向是在奶奶的房门前。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

　　奇怪的是，奶奶的房门虚掩，星星点点的微弱灯光从房间里透出。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有睡？

　　我不敢惊扰到她，只是受好奇心驱使，扒着门缝往里死命看……

　　在忽明忽暗的黄光下，老人的脸显得更加苍老可怖，她俯身在桌前，提笔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

　　我依稀辨认出其中二字，「嫦生」，这不是我的名字吗？

　　「吱吱……」我听到房内有一丝响动。

　　这不是刚才咬我头发的那只大灰耗子吗！

　　它跳上了奶奶的桌子。

　　奶奶拍了拍它的头，夸了一声「乖孩子」后，便从它的嘴里抽出来一大撮我的头发。

　　那耗子仿佛有灵性般，吸了一大口从奶奶嘴中吐出的烟，它长长的白色胡须被烟雾熏得一颤一颤。

　　她写完后，将我的头发包进宣纸中，接着拿起一旁用稻草扎成的娃娃，塞进了它镂空的肚子里。

　　她做完这一切，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靠在摇摇欲坠的椅背上，笑眯眯地看着一旁的大灰耗子道：

　　「老伙计，你跟了我也有十来年啦，身体也大不如前。还有几个年头好活呢？要不我来帮你一把？这法子用在人身上麻烦，可用在你们身上就方便多了……」

　　那耗子又「吱」了一声。

　　奶奶仿佛是听懂般点了点头，略带遗憾道：「这样啊，和你太太太爷爷一个样……你已经活够了吗……」

　　「好吧，那我也不能勉强你一直陪我，下辈子有机会的话就当个人吧，还挺有意思的呢……」

　　我在门外看着这奇异的一幕，大气也不敢喘。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莫非奶奶真是在借我寿命？

　　这耗子，像极了儿时奶奶给我讲的故事中的一个角色，那故事讲得便是一个女孩和她的耗子伙伴闯荡江湖的故事。

　　而其中的借寿之法，也像极了故事中的经历。

　　刚刚我做的噩梦究竟是虚幻，还是奶奶真实经历过的感受呢？

　　我转过身正要离开，却感到自己的肩膀一紧，我被干枯如骷髅的手大力抓住，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奶奶已经发现了我。

　　我正好对上她那浑浊如鱼目般的眼睛！

　　她咴儿咴儿的咳着，阴狠地笑着，露出豁了口子的大黄牙，「咳咳，原来还有一只小老鼠来做客呀……」

　　对于奶奶的做法，我只信了半分，还有半分在怀疑她是不是精神病。

　　「乖孩子，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只好提前拿你的寿命了。」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

　　「嘿嘿，别怕，很快你就要死了。」奶奶看出我的害怕，暖心安慰道。

　　「有了你的八字，你的名字，你的头发，还差点儿你的血……正好你自己送上门来了，也算死得明白。」

　　「嫦生，我的乖孙女，真是个好名字，当初还是我给你取的，为的就是这一天。

　　咳咳……咳咳……你剩下七十年的寿命，很快就要归我了！」

　　她一激动，便咳的更厉害了，像极了索命的痨鬼。

　　我向房里走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暴露的一览无余。

　　她这才发现，我是笑着的！刚刚我的身体也是因为憋笑而微微颤抖！

　　「嘎嘎嘎，竟然还有这等好事！怎么不早说啊奶奶！」我桀桀一笑。

　　奶奶的笑容僵持住了，逐渐松开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看着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没事儿吧？你、你笑什么？」

　　08

　　「哈哈哈，我笑自然是因为高兴，若真如奶奶你所说，那我剩下的七十年寿命你拿去便是！」

　　奶奶似乎十分不理解我的行为，她狐疑地看着我，「你这丫头，莫非是还想在我这耍滑不成？看你这样，我不妨告诉你，最近你身体出现的异样，可都是因为我那借寿之法带来的结果，不被我借寿的话，你还真有好些个年头可活呢！」

　　这我当然知道，这些奶奶在小时候的故事里就给我讲过了。

　　像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依旧是天天007，干得是拿命换钱的行当。

　　若真有七十个年头好活，虽是大病不患，那也要小病不断，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倒还不如寻个契机，将这七十个年头给真正需要的人罢了。

　　「你、你可想好了，我只有一年可活了，你的余命可是我的七十倍！这可是七十个年头，你大可以劳碌十年、挥霍三十年，再逍遥三十年啊！还有你想过你父母怎么办呢？我这老太婆可不负责养他们，我可是要去游历江湖的！」

　　怎么这时候倒变成奶奶来劝我了……

　　我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这人呐，生来便是劳碌命，想逍遥也逍遥的不自在，因为生活于我而言是这样。家人于我而言有生养之恩，于是我便更加劳碌了，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我也活得更累。于你而言，你是对他们有生养之恩的一方，就算不养那也是应当的。」

　　我看着奶奶苍老的面容，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整整七十个年头，对你来说太短，对我来说却是太长。曾经属于你的时代过去了，而现在属于我的时代也归你吧……」

　　奶奶怔怔地听着我说话，皱褶的眼角下突然闪过一道晶莹的液体，随即她低下头，轻声嘟囔道：「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珍惜生命……你现在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以后有你好哭的时候。」

　　我歪歪头，不知她这举动是出于何因，究竟是因为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我和她之间的那一点亲情在作祟。

　　「嫦生。」她突然郑重地喊了我的名字，「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我哑然失笑，这么快就问起我的遗愿了，我该说这老太太冷漠还是好心呢？

　　「小时候你给我讲的故事都是真的吧？我想您去带我看看那向他儿子借了二十年寿命的无为道长。」

　　奶奶听到我的话，仿佛回忆起了往事，「无为吗……差点儿忘了那老杂毛，是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这次的选择是什么……」

　　烟圈在空中缭绕出各种形状，却勾勒不出老人眼中的复杂，「咳咳，我知道了，过几天也是他的八十大寿了，我确实也该去看看这老朋友了。」

　　09

　　据奶奶所说，无为道长自成一派，道名自取，道观自盖，道心自成。

　　说是道观，其实也不过是忽悠寿村村民自发盖起来的一座小破殿，离这里不过相隔一个小山坡的距离。

　　过了今年的寿辰，无为道长便是八十岁了。

　　六十岁时，他借了自己儿子的二十年寿命，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儿子的余命只有二十年而已。

　　「我都不兴说他！」奶奶吐槽起这位道长来头头是道。

　　这不禁让我怀疑起他们年轻时候是否有什么相爱相杀的经历。

　　这么能忽悠的无为道长，去做什么不好呢？

　　怎地就拘于这么一个小破地不出来闯荡了呢？

　　过了山，进了观，我早已气喘吁吁，奶奶却依旧生龙活虎……

　　到底是谁只有一年寿命啊！

　　门口迎接我们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眉清目秀，是一个有着深邃眼神和沉稳气质的年轻人。

　　他身着一袭青布道袍，袍身上绣有云纹和星辰图案，头戴一根乌木制成的道冠，道冠下，是他的长发，如墨如丝，自然垂落……

　　他说自己是无为道长的孙儿无念，恰如其名。

　　我看他看得出了神，直到被奶奶敲了个脑壳崩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无念被我盯得耳廓通红。

　　听到我们是来恭祝无为道长的八十大寿，青年便把我们引进了里屋。

　　屋内，一位老掉牙的老人瘫坐在正中央的红木椅上，白眉白须，双眸微闭。

　　青年沏上一壶好茶，朝老人轻声道：「爷爷，有人来看您了。」

　　也不待老人回应，青年便退了出去。

　　照我看来，这无为道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仙风道骨，明明只比奶奶大五岁，看着却老了不知多少倍。

　　奶奶倒也不客气，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朝着老人的方向抽起了烟。

　　烟味和檀香味混合在一起，让整个房间变得雾蒙蒙的，甚是呛人。

　　无为道长总算颤颤巍巍地睁开了半瞌着的眼睛，缺了门牙的他讲话都漏风，「你是谁啊？你来干什么？」

　　「无为老道，我是谭云，今天是你的八十大寿，我来祝你生日快乐！」

　　奶奶冲着座上的老人大声喊道，好像生怕他耳背听不见。

　　无为倒也不恼，只是呵呵一笑，「原来是你这老太婆，多少年没见了？倒是也老了许多，只是这粗鲁的性格却一点儿都没变。」

　　两人这架势，让我觉得不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倒更像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敌人。

　　「哼，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们已经二十年没见啦！二十年前我就和你说过，借寿之法逆天而行，现在的你看来不像八十，倒更像是一百岁！」

　　奶奶说着，又朝无为道长的方向吐了一口烟。

　　「咳咳，老太婆快别抽了！咋这么呛人呢？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没几个日头好活了吗？要我说啊，你要是不抽这几口呛人的玩意儿，保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无为道长用袖袍捂住鼻子，嫌弃地把烟扇回奶奶这边。

　　「咳咳，我是没几个日子好活了，可我有个长命又孝顺的乖孙女啊，有她在，我又多了七十个年头好活喽……」

　　无为道长一听奶奶这话，可不得了，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什么？你这老太婆要向你孙女借寿，二十年前你不还劝我不要这么干？说什么借寿之法逆天而行，我会被天打雷劈吗……」

　　看到无为道长的反应，奶奶眉宇间的川字更甚，「话虽这么说，可真轮到自己经历的时候，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生死这道坎实则难迈啊！」她叹了口气。

　　「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为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不怕了，可这临门一脚，还是不免缩了脖子。最近几年，我这衰败之相尽显，梦魇、病痛常伴我身，虽因为老去而受尽折磨，但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死。我越害怕，我便越想活，我越痛苦，我便越留恋这人世间……」

　　她的语气透露着后悔、痛苦和愧疚，「这些年，我常常回忆起年轻时候的事情……」

　　无为道长瘫坐着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起来，他看着我和奶奶的眼神带着复杂的情感。

　　「哎，谭云，你这孙女倒也是奇怪，借寿一事，正常人听了早被吓破胆，哪有自愿双手奉上自己余命的人啊。」

　　奶奶用手帕抹了抹眼泪，接着认真道：「行了，别假惺惺的了，无为，你还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二十年前，你做下了选择，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你又该做选择了。」

　　「这……」无为道长沉吟了许久。

　　看着面前谭仙姑苍老的面容，无为道长一拍桌子，还是咬牙说出了「我想活！」。

　　谭仙姑喜笑颜开，立即着手下去准备，只是她没有听见无为道长轻飘飘的一句『还不是为了陪你』……

　　10

　　这日，是无为道长的八十大寿，也是无念的接任仪式。

　　众寿村的人纷纷前来祝贺，道着双喜临门。

　　这无念，不知该说他是同我一样孝顺，还是因为二十多年没下过山成了个呆子。

　　他对他爷爷无为道长的话唯命是从。

　　无念的八字、名字、头发都有了，便还差他的血。

　　无为道长说着接任道观是个重大的任务，道观上上下下七八个人都要无念来养活，便要无念以血为誓。

　　无念眼也不眨地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血口子，接了满满一小碗。

　　奶奶把接了无念的血的碗拿了下去，将它浇在了神似无念的稻草娃娃身上。

　　奶奶做这些的时候，我还在下面津津有味地吃席，也不知成没成。

　　就在我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米酒时，就听到无为道长在的那桌传来『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地。

　　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叫，「哎呀，无为道长仙逝了！」

　　我看到无念扒开人群冲上前，跪在无为道长身前磕了三个响头，眼神呆滞地流下两行清泪，便也晕了过去。

　　一时之间，场面一片混乱。

　　紧接着，我便看到奶奶叼着烟斗跑来，朝我笑嘻嘻道：「成啦成啦！」

　　11

　　看着倒在地上的面如冠玉的青年，五十年的寿命就这样弹指一挥间去了。

　　我的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再次醒来的青年除了初见时的沉稳外，还多了几分老气。

　　我知道，此时的无念已经被换成了无为道长的芯。

　　奶奶呆呆地看了青年许久，道：「奇了怪了，一开始我怎么没发现你孙儿和你年轻时长得这么像？」

　　青年笑了笑，如同清风拂面，「都说你老了眼神不好，现在信了吧！」

　　「我说错了，你还是不笑比较顺眼！你年轻的时候丑的要命，怎地能和你这孙儿比！」

　　奶奶气的在无为道长头上敲了个大包。

　　我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嘎嘎笑。

　　果然热血番什么的还是适合交给老一辈啊……

　　临走时，无为道长恋恋不舍地送我们到了山脚下，直到奶奶嫌弃地摆摆手：「别送了别送了，怎么和跟屁虫一样烦呢？」

　　无为道长见状，笑着挠了挠头，「嘿嘿，也是，反正我们过几天还要再碰面的。」

　　奶奶「嗯」了一声，却盯着无为道长离去的背影许久许久，仿佛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12

　　一回到寿村，我便迫不及待地问奶奶借寿什么时候开始。

　　奶奶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像极了看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

　　「我还要再准备三天，这三天里，你还有什么要看的要玩的就赶紧去做吧！」

　　我「哦」了一声，明显能从中听出我的失望。

　　这三天里，我除了喂喂猪、看看风景、刷刷手机之外，就是躺在床上。

　　奶奶看着躺在床上默默等死的我，和大灰耗子一齐翻了个白眼。

　　「嫦生，你想活吗？」奶奶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想。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我咸鱼似的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奶奶和大灰耗子。

　　「怎么会呢？你可知你的生命和青春是最宝贵的东西了！你可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垂涎这宝贝么……」

　　奶奶说着说着，却意识到自己好像连我最宝贵的东西都要夺取了，瞬间噤了声。

　　我却不怎么在意，「昂，这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了……」

　　「这世上人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大家像蚂蚁一样为了一小块蛋糕争个不停。若是我投胎成蚁后便也罢了，可我偏偏只是个不起眼的工蚁，我争不动了，也不想争了……」

　　大灰耗子『吱』了一声，状似不满，好像在说自己怎么争的挺开心呢？

　　奶奶看了耗子一眼，「可这蚁后也有自己的烦恼啊，就如同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也一样啊！知足吧，不错了。」

　　我抿了抿嘴唇，「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奶奶，您年轻时候也一定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吧，而我却如此平凡。您老了还能在这里悠然自得地养养老，民风淳朴，有耗子还有道长陪您……而我却没人陪，虽然每天都很忙，可心却一直都是空的，每天还要面对社会险恶、人情冷暖，像是无根的柳絮，飘到哪里是哪里……」

　　奶奶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傻孩子，你羡慕我年轻时候叱咤风云，可你怎知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有多么让人害怕呢？你羡慕我可以在青山绿水间养老，可我却羡慕你还有七十年的寿命去游历世间的繁华。你羡慕这里民风淳朴，可你怎知几十年前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呢？你羡慕耗子和无为陪着我，可他们终有一天也会生老病死，徒留我一人……」

　　我听着奶奶的话，若有所思……

　　13

　　第三天的清晨，我却照常在年轻的身体中醒来。

　　我没死？

　　想到这儿，我有些失落的同时竟也有一丝庆幸。

　　但紧接着，我便想到了奶奶，心下顿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借寿之法一旦施展，便不可中断，不好！

　　如果我没死，那奶奶……

　　昨晚失去意识前，我听到奶奶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慈爱与温柔，就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她给我讲故事的时候。

　　「好孩子，睡一觉，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14

　　我找了一圈。

　　最终在门口的老槐树下找到了奶奶。

　　轻风微拂，银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的她面容都柔和了不少。

　　这次睡着的她没有打呼噜，随身携带的烟斗也滑落在地。

　　这天过后，袅袅炊烟再也不会升起，她也再也不会被梦魇和病痛惊醒。

　　无论是狠厉的她，还是慈爱的她，从此以后都只会化作二字留在相熟之人的记忆里。

　　除了「谭云」二字不会模糊，剩下的关于她的一切都将随着时间渐渐消逝……

　　此刻我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死亡……

　　奶奶的桌子上除了一封信和她这些年修习风水秘术的心得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存放着我的名字和八字的稻草娃娃也消失不见。

　　我打开信，上面是奶奶娟秀的字迹：「致嫦生……」

　　「嫦生，谐音意为长生，多美的名字啊，这是你没出生前我就给你想好的名字。」

　　「那时我也不过五十来岁，相貌也还算看得过去，身手利索，脑子也灵光，我还没像现在那么老。」

　　「所以，借寿之法什么的禁术也压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看到你笑容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名字取对了！」

　　「我谭云的孙女，我谭家的宝贝，就应该这么平安喜乐、健健康康地长寿过一生！」

　　「可随着年龄渐长，当我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快要过去，当和我差不多大的无为也沦落到要靠借寿的禁术续命时。」

　　「我害怕了，我开始害怕死亡，我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当我看到二十年后的你，差点儿就没认出来你。」

　　「明明小时候的你活泼好动，第一次得知人类会生老病死时与我同样害怕。」

　　「可现在的你却少年老成，对死亡满不在乎，偏偏我那一身反骨就被你这态度激起。」

　　「一念之差，差点儿铸成大错……」

　　15

　　我翻开风水秘书的最后一页，赫然是借寿之法的秘术，而底下还标注了一行小字：若是不想伤及血亲之性命，可借千年槐树之躯，以神附于其上，屏蔽五感，受风吹日晒之苦，五雷轰顶之危，若能存活，则三十年方可化型，余命十年，十年后再返此地，如此循环往复，此为机缘，不可强求……

　　看到这儿，我心念一动。

　　莫非奶奶最后倒在那棵老槐树下，选的就是这条路？

　　可随即我便摇了摇头。

　　这条路实在太难了，这简直相当于是重新痛苦地活了一遍。

　　明明自己有意识，可却要待在那里三十年，三十年不能动弹，其中出一点儿小差错，那就是命不好。

　　要我来说的话，倒还不如重新转世投胎呢！

　　16

　　看了秘籍的我，找回了道观，将此事告诉了无为道长。

　　无为道长听闻奶奶去世的消息后，沉默了许久。

　　他迎风而立，看着山的那一头，看着寿村的方向，眼眶泛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相伴七十多年的老友就这么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还有五十个年头要度过，心里应该不是滋味儿。

　　无为道长用道袍一抹脸，气急败坏道：「死老太婆，该心狠的时候不心狠，不该心软的时候却心软！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你算是白活啦！」

　　17

　　后来，无为告诉我说，其实借寿之术想要成功的关键在于被借寿的血亲之人需完全放弃生存欲望。无念自小便被禁锢在小道观中长大。

　　虽从未下山，却在香客的描绘中勾勒出对山外生活的向往。只是接管了道观，无念的余生便被永远禁锢在这里。再加上发现自己从小敬爱的无为道长要夺取他寿命时，便万念俱灰，无了活下去的念头。

　　听到这里，我一阵唏嘘。

　　想不到我拼命想要逃离的生活，却是无念死也想要体验的生活。

　　无为道长说完这一切，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

　　我心里一跳，突然怀疑起当时的自己是想活着还是死去，而奶奶待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当初奶奶究竟是作法失败，还是放弃了借寿之法另寻他路呢？

　　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了。

　　但我还是相信自己当时是真得想要死去的……

　　不管如何，我还是带着这本秘籍回到了大城市，继续做起我的人间客。

　　说不定等到下一个十年，我就能得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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